我还年轻,很多道理我还不懂,我在等待时间来为我阐明。

旧山河

人的意见,多半在早年就固定下来,以后再学新知,欢欣鼓舞,但一有机会,还是会回去。

嵇康要怨,就怨一种人格吧——或一个人,这个人,在礼法松动之际,发现自己比先前自由了些。但这自由的用处,似只是增加烦恼,因为他不喜欢多歧,只担心亡羊,手脚松脱,立时无措,不知向何处去,也不想往别处去,可以决定自己的一些事情,顿觉无力,可以发表主张,才知无话可说,羡慕别人个性的丰富多彩,又怕他们脱笼而逝,把自己甩在后面。多了些机会,眼看着别人抢先用了,想来想去,还是宁可相濡以沫,怕就怕别人游于江湖,把他剩在涸辙里。

再看历史中发动革命的民众主体,有的要挣脱束缚,有的只是作不平之鸣,前者或有机会赢得自主,后者则往往只能得到集权下的集群式社会。

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,但不是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能力—理应有,但没有培养出来,或甫一露头,就被吓回去了。鲋人是处境使然,对此是施以援助,还是加以利用,也算是不同制度的明显分别。

压迫本身便是一种记录,证明曾有异端,令人恼火。

生计是那种等你想起来要考虑时,往往已经晚了的事。

是否支持或反对某一种事,除非有十足的把握,出于自己原本的道德立场,甚至情绪或利益,也比出于某种高远的目的,要可靠些。

古代的集权制中国,亡于乱,也兴于乱。这不仅让人赞叹国家这样一种组织,仿佛有人格、有智慧,它将自己的失败化为社会失败,将自己的死亡化为天下大乱,然后借此重生—它死亡时,将整个社会拖入极端的混乱,使人民欢迎任何一种秩序,哪怕是过度的秩序,然后,正如我们看到的,帝国又在人民感恩戴德的欢呼声中凤凰涅了。

多数时候,人并不是按照事实改变自己的看法,而是相反,按照看法选择事实。

我们从政治学中得到的教诲之一是,在一个不自由的社会里,是没有自由人的。

如果可以拟人地说,那样的一种制度,把恶人作为自己的保护壳,一旦失败,便把责任推到恶人身上,以使人们的愤怒,不致射向自己。

儒家对生死的讨论,止于死前的瞬间,无论是成仁,还是取义,是把死亡当做价值问题来处理。他们喜欢谈的是不朽,这不朽并不涉及灵魂,只是声名的不朽,也就是道家人士讽刺的“死后之余荣”。

人在社会中的力量,手足居末,头脑居次,性格居首。

自居为弱者的人,堕落最快。起初只是愤激不平,下一步就允许自己做各样的坏事,因为他觉得,反正自己是受了委屈的一方,做什么都情有可原。他自己纵容自己,便以为别人也同情他,而不知外界的舆论,和他那个小天地中的并不一样。

反抗还需要个性,赴死只需一种态度;反抗还需要智力,而赴死是最愚昧的人也会做的。

人居下流,众恶归焉。

无耻之事,无论多小,尽管是被迫,一旦做下,便将自己的名誉与强迫自己的人绑在一起,渐渐荣辱与共。

我们知道,有两种事物,最值得也最能促使人动脑筋,一个是广不可测的世界,一个是深不可及的内心。

人对自己不满,多半要移怒于他人。

没有达到某种美德,不意味着其在道德上有缺陷。经常发生的是,那些鼓励性、建议性的伦理信条,被不正确地逆推后,产生了一种压迫性的道德环境。

道德下降的第一个迹象,就是不关心事实,毕竟,特别是在帝制时代,小小百姓,有多少信息来源呢。

『富而好礼』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情,『贫而乐』则是一定做不到的事情。

中国正统的好人主义,擅长干两种事:一种是逼娼为良,另一种是逼良为娼。

痛打落水狗是既英雄又稳当的事。

好人主义需要坏人,来做制度性失败的替罪羊。西谚有云:Hate the game,don' t hate the player.(对事不对人。)我们的传统恰恰相反。

悲剧给人机会成为烈士,其中包括那些若是喜剧只能扮演丑角的人。

人常以攻击性的行为掩饰不安。

偶尔读点历史的一种用处,就是认识自己心中各路角色的面目。谁心里没有个焦芳,谁心里没有个杨元慎呢?只是有时我们不能自见,有时见而不知其名罢了。

原来早在那时,诗歌,在许多人那里,已是对日常生活的救赎,如洗手的水。

但人如草芥之时,必有视人如草芥者出,选对主子,多杀人,便可为英雄。史上名气最大的,不是大凶大恶之人,就是大仁大善之人,说明社会出了毛病,不是纵人为恶,就是逼人去做常人所难之事。

见王朝而不见国,见国而不见民,见民而不见人,此其所以翻遍坟典,拍破脑袋,也想不出出路者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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